[一]

　　呃呵……疼！

　　眉梢被一刀划破。我突然有了知觉，灼热的痛感火辣蔓延，延着额头裂开，像一棵树枝迅速长出分杈。我忍不住呻吟。

　　但是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我是木偶，怎会出声？

　　[二]

　　现在我的眼珠能转，在面纱覆盖下来的时候。

　　面纱外，西风烈，残阳如血。

　　面纱里，是一个阴凉的世界，纱质如丝如缕，缓缓的吸纳怒射的残阳，幻成一道绚丽的晚霞。

　　如血的残阳，照不到木偶的身上。

　　空气是被过滤后的洁净，微尘纷纷攀附，坠跌，只有洁净的风儿从纱线密密麻麻的细孔中筛进来。

　　门外的残阳仿佛一跳，在将要落下去之前。风从缺了角的纱帘涌进来，绚丽的晚霞也跟着起哄，无原则的摇晃，轻轻的，晚霞里掩映着我精致的五官，半明半灭。我木着一张脸，偷听他们讲话。

　　他们？当然是男人。

　　有两个。一个还年轻，年轻到随时可以抽出柳叶刀刺穿我的眉心。另一个已经很老了，白发，披肩。

　　他们在说我神秘的身世。

　　[三]

　　刷！我的面纱被老人粗暴的掀开。

　　但我不能表达愤怒，我的眼神没有焦点，我的嘴角甚至还有笑容。老人盯着我眉上的刀疤，一脸惋惜。或者，还有爱意。

　　往事如水，漫过老人苍老的眼角。眼角有泪，在断续的回忆里。

　　原来，他叫墨子。原来，我叫子墨。

　　原来，君王爱上了我。原来，我爱上了君王。

　　墨子在回忆里哽咽，他正讲到我倒在复仇的火焰下，致命的利刃划破眉梢，我替君王挡住父亲刺向夫君的大刀！

　　我在昏睡中被哭泣声惊醒。

　　我只是个木偶，这么复杂的事件我理解不了，我只听了故事的开头就开始打盹，醒来故事已经讲到我快死掉，真悲切，我十分怀疑这故事根本就是老人家自己瞎编的，他那么老，老的快要驮不动回忆，但是编个把故事哄人应该没问题。

　　可是那年轻人相信了。

　　[四]

　　但这并不代表年轻人愿意将我拱手送人。哪怕那个人是君王，哪怕我原本就是君王求他雕的木偶。

　　哦，鲁班！在爱的国度里，他比君王更自私！

　　被感动的那一瞬，我毫不犹豫的爱上他，试问还有什么比一个人肯舍命的盲目保护一只木偶更值得木偶交付真心呢？是是是，我是一只木偶，可是当柳叶刀划破眉梢，痛如潮水，生生唤醒了我的命。

　　残阳更艳，浓血一样的红光扑在面纱上，纱影重重，我睁大双眼，仍然看不清那人。

　　使劲挤出一滴眼泪，它缓缓滚落脸颊，濡湿面纱。

　　水光透亮，令我能够再次看见他的慷慨激昂，然而当他看向我，眼神却是惊讶疑惑，嗬！木偶怎能有眼泪？

　　我急急的撮起嘴唇，把它吹干。

　　[五]

　　太阳已经下山。门外，秋暮如霜。

　　低垂的面纱柔软飘逸，干燥的没有一丝湿气，没有人愿意相信木偶会流泪。

　　面纱再次被掀起，容貌连同眼角的伤疤一起被展览，被惊叹。我留心细看每一个人的眼睛，每一个人都眉目完整，没有刻骨的刀痕。

　　白发的墨子伸出苍老的手，温柔的为我盖上面纱，君王即将不久于人世，我是君王宠妃的模样，他要带我走，给君王陪葬，这才是我被雕刻出来的真正目的。

　　鲁班摇头。

　　为了一只眉梢有疤的木偶，忤逆君王的命令，值得吗？

　　[六]

　　终于逮到他眼神飘过来，迅速把早就在嘴里含着的一口气，极轻极轻的吹出去，面纱无风自动，振幅衰弱到几乎微不可辩，但绝不会逃过鲁班的眼睛，他熟悉我轮廓的每一根线条，因为，我是他刻出来的！

　　果然他及时捕捉到不同，眼神一亮，继而慧黠，擦拭柳叶刀的一双手更加缓慢淡定，还刀入鞘，忽然大笑！

　　我也在面纱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