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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遇见他的时候，西南正极度痴迷李宗盛和陈升，李宗盛睿智，仿若尘世高人看透世间情爱和苦难，他却能冷静地抽离在俗世之外冷眼旁观；而陈升，微胖的大叔看起来很是善良，他开口一唱“黄粱一梦二十年呐，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西南就会掉眼泪，在生活最压抑的日子。
西南从前喜欢白白净净的男生，笑起来甚至带些奶油气，不成熟的年少，太喜欢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事物了。
而他留胡茬的脸却犹如姑苏城外夜夜半到客船的钟声在西南脑中久久萦绕盘旋，是西南开始到了明白悲欢离合现实隐忍的年纪，外貌已经不是唯一和最重要的选择标准了，如同美梦并不牢靠一样，毅然决然。
可他还是很好看，无论是发呆还是微笑，那张脸都有着坚毅明朗的深刻轮廓，所以明明一心想证明西南是因为性格合拍而靠近他时，解释到最后都变成狡辩。人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内心忠诚需要很长时间的验证，最开始的判断依据都是看脸的。西南于是不再争执，沉默里西南坚信，时间才能说真话，若有机会一起走到两鬓斑白的垂暮之年，痕迹斑斑的脸大概无人能辨识了，而那时，西南爱他，不知不觉已过了今生。
二
沐尾是个善良的人，在西南接触得到的世界，大概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心肠更好的人了。西南常常觉得，西南喜欢他的时候，他没有推开西南拒绝西南，是因为太善良的他怕西南的心吧，他总是歪着半边嘴无意微笑着，只回答过西南一次，他说，若真是这样，你也是唯一一个能拥有我这般善意的人了。
他编织的世界，几乎没有一席之地是可以摆放自己的利益的，任何时候他都想着怎样成全他人。
他是善良到甚至连分开都不忍提起，因为计较眼前的阻碍，也因为日长月久情感趋于冷淡了，却终究对西南残忍不起来，于是无休止的周旋和纠缠围困了更多人。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到的，西南知道的，能为他做什么呢，再选一次的话，西南应该宁愿自己从没拥有过影响他做决定的资格。
这是十分悲哀的一件事，因为爱一个人而束缚了他的自由，这样老掉牙的剧情，西南从前十分不明白为什么世人要千万遍地为之流泪，现在西南知道了，反倒情愿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这种感觉才好，是类似于青柠汽水里面掺杂芥末的味道，呛得眼泪和鼻涕都要流出来了，还险些窒息。
三
沐尾还是走了，或者应该说，沐尾再也没有回来。
西南送沐尾走的时候，天气稍微有些凉，早春的温度摇摆不定，西南起得大早，送沐尾去机场，带着刺骨寒意的风差点没把西南的眼泪冻成冰。
沐尾没有外套，他就从背后抱住西南瑟瑟发抖的身子，大庭广众青天白日，可行人并没有把多余的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机场是分别也是重逢的地方，人人都忙于落泪和欣喜，没人会注意到他们的。
西南争着要为沐尾提箱子，箱子比想象中还要重，西南前一日看着沐尾收拾东西时，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送他的小礼物妥善地放置在行李箱的，很多时候沐尾总是什么都不爱说，却默默把一切都做好了，西南开心的时候会称赞他脚踏实地，不开心的时候会抱怨他太傻，容易吃亏。沐尾默默为西南做过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只有在吵架说气话或是从朋友那儿，她才能一点点将碎片拼接起来。
飞机按时起飞，没有晚点，西南在心里默念的咒语失灵了，她希望航班延误沐尾可以晚点走。西南不能接受为什么咒语这次不管用了，从前总是屡试不爽的，她只要心里想着沐尾跟自己告白、沐尾快点出现、沐尾给自己带好吃的、沐尾抱一抱自己，就全都能实现。
也许西南这种咒语只对人管用，对天并不管用吧。西南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离开了机场，忘记了要回头再看一眼沐尾的。
后来想起来，她总不免要深切地责备自己，为什么那样简单地就把沐尾送走了，而没能把他留下。
沐尾走了，没能如期归来，这也许是分别真正的意义。
西南反射弧很长，脑子不太聪明，她的心思好像还会很长一阵子沉浸在沐尾从前承诺过要回来的欣喜和期盼里，没办法很快反应过来他已经同自己恒久地告别了这回事。
四
西南最近工作很忙，吃饭和睡觉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可她还是每天花很长时间给沐尾写信，她记得自己在沐尾走的时候答应过他，想念沉重得不能用并不强壮的身躯承担时，就靠她自己最喜欢的文字来分担好了，文字信息是可以共享的，纵然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他也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只是西南不知道，沐尾还愿不愿意接收自己传递的讯号。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糟糕，虽然是个很没自信的人，但自尊和骄傲又常常压迫着她。她不想被人同情。于是在办公室依旧笑脸迎人，像往常一样开玩笑，许是因为心里清楚，同事里没有真心愿意关心她的人。
可能能量守恒的原理又是真的，没人的时候，西南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像小时候一样，常常一哭起来就半天回不过气，脸色乌黑发紫，急得家里人也快哭了，可她还是顺利长大了，这是值得庆幸的。可西南担心自己现在仍旧逃不过这个劫难。
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从前喜欢过的人离开自己时，她会茶饭不思，会找人大哭大闹一场，伤口很快愈合了，可是这次，她的生活依旧波澜不惊，照常吃饭睡觉，甚至不愿意向别人提起她的不快。开不了口的委屈会在肚子里憋坏腐败，那是蚀骨之痛。
她明白，自己终于成熟起来了，沐尾走后，除了一堆小礼物、一叠旧照片之外，还剩一个满怀着沐尾期待的西南遗留于此，哪儿都不会去了。
五
西南不怎么做梦了，可能是不再有拼命想拥有的东西了。以前哪怕是在沐尾身边沉沉睡去，她也时常会被沐尾离开的梦境吓醒，醒在天还不亮的凌晨，沐尾轮廓清晰的侧脸在黑暗里犹如一道明亮的光温暖着她不安定的内心，她就是一次次依赖这些安稳而树立起自己的信心。
如今失去沐尾了也好，至少以后不用再担心他会离开了。西南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好起来，沐尾和她的照片还在桌面，两个人的笑容真实温暖，笑容是骗不了人的，她想不通感情怎么能说变就变。
西南的致命伤是固执，她不懂得转弯。沐尾的离开让她开始怀疑感情这回事，什么都能是假的，但唯独感情不能假不是么，西南一直这么觉得。世界发展迅即，转瞬即逝，光怪陆离的假象太多了，倘若连唯一带着人心同等温度的感情也虚伪了，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沐尾对她的好，同她走过的路，总不能忘。回忆带着氤氲潮湿之气同她疲惫的身子缓慢前行。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晚风呼啸的窗子旁看城市万家灯火点亮眼眸，瞳孔里倒影出他沐尾陪自己做过的傻事，在夜里呐喊，雨中奔跑；同他在雨水丰沛的西山剪烛畅谈，他陪自己跑遍整个城市找工作时疲倦又温暖人心的笑容，他为自己做了很多不明智的决定却理所当然信誓旦旦的面容，一一触摸一遍，竟像电击心脏一般锐利地疼痛起来。
总归是有些遗憾的，和他还有一场B的跨年演唱会没去看，未能在沸腾和呐喊里拥抱亲吻彼此；下决心要买的裙子还没能穿给他看，省下来的钱还没能买车票去远方看望他，结束来得有些仓促，一点点遗憾于是堆积了她的不甘心。
每个人都只能陪自己走一段路。是沐尾最喜欢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一语成谶，如今看看到电影里的这一幕，屏幕里模糊的人脸也一点点幻化成他的模样。
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沐尾一眼，没能亲口说一句谢谢，谢谢你成为我生命里最大的幸运，西南可能永远怀抱着遗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