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清晨，雨雪霏霏，浸没了汴京大道，红梅报春，城北的溪头柳冒新芽惹人心痒。

　　

　　除夕的意味浓郁，栈头棚下挂了几个红灯笼。御廊一路红灯累累。

　　

　　三更时分，客来客栈的小二套着棉褂，低弯着腰，哈出一口气，搓搓红肿的手，顺着梯子换下了旧灯笼。新的灯笼红红火火，衬着不厚的初雪，透着弱弱的红光。这场雪来的骤急，不只是何时抵达人间，瑞雪兆丰年，这来年的好兆头是有了。

　　

　　客栈老板在柜台口算账，红木的柜台在烛光下泛着光，彰显着不菲的身价。低着头的掌柜，剑眉星目，嘴角轻勾起，见小二嘴中嘟囔着除夕除夕，笑意渐深。

　　

　　“你去厨房拿点梅花酿，给伊姑娘送去吧。”他拿着账簿抬起头吩咐道，继而看小二不情不愿的模样，又随意道，“送完你就回家吧，带盅花雕回去吧。”

　　

　　“掌柜，得嘞”，这下小二喜意溢出，脚下更是不马虎。

　　

　　“你说为啥掌柜自己不去送嘞？”厨房的老张很是疑惑，手下却是不停歇。“掌柜的，那么忙，也顾不上啊”小二出声“这年末，掌柜都忙坏了。”

　　

　　客来客栈在御街虽算不上那个独一无二，但也是久负盛名了，尤为人盛赞的便是这梅花酿。客来的梅花酿的梅花是长在客栈后院的墨梅，这片朱砂梅每每盛开幽香阵阵，沁人心脾。采摘这梅花更是有讲究，这讲究没人能倒出几分，更神秘的就是酿酒方子了，传闻只有掌柜闻人知晓。

　　

　　这时，老张已从后院之后那片竹林取来一个精致的陶罐，“这么多啊”“你拿着送这就是了，你看哪次掌柜吝啬拿给伊姑娘啦”“也是”小二接过老张手中的陶罐，便向客栈的三楼跑去。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雪渐渐小了，御廊的店铺也陆陆续续开了，末岁末日，这都城仍是繁华不落幕。

　　

　　客栈三楼都是天字号房，住的人大多这是贤人雅士，回廊顶端挂着当朝才子洛斌的书法真迹。小二敲了敲拐弯处那扇鸳鸯纹门，房内静悄悄的，只剩下敲门声在回响，小二似乎对这么诡异的寂静一点儿也不惊惧，又敲了敲门，低声问道“伊姑娘，起了没？”又是一阵寂静，渐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久久才听见一声轻灵却略显沙哑的回应“恩，起了，刘贵，你进吧。”

　　

　　“进啦，伊姑娘”“恩恩，你进吧。”温尔的语气柔柔清清，似略带宠溺让人一阵沉沦。

　　

　　小二的脾不算好，但对这位伊姑娘却十分耐心，用小二的话说，咱长这么大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少啊，这年头谁还问我名字啊，也就伊姑娘记着了。

　　

　　小二右手抱着陶罐，左手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张上好的檀木桌，小二向左转身喊了句“掌柜的嘱咐我带过来的梅花酿就摆桌上啦。”“恩”，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微别过头，小儿愣了愣，“那咱就先出去了”，她拂过长发，道“劳烦你了，刘贵。”，歪了歪头似又想起，补充道“替我谢谢闻公子了。”

　　

　　小二又是愣了一下，继而回神道“晓得了，晓得了。”心中却想到：伊姑娘还是这般美艳啊，怪不得掌柜的这般上心。又转念想想，老喊着掌柜的掌柜的，倒忘了掌柜名唤闻人。

　　

　　小二奔下楼时，那位英气逼人的掌柜周围又是一群莺歌燕舞。闻人如鱼似水的处理着桃花，一边又处理着账目。闻人很少甚至极少来店里处理，也怕是这年底了，杂事积的多了，不能不处理了。这闻人在江湖上其实也是位出名的贵公子，流云山庄的少主，当年双十年华便在武林一剑成名的流云剑。先不论貌若潘安，家世殷厚，再者体贴入微，文质彬彬，当年武林第一美人朝廷御封的郡主莫子璇亦倾心不已，然而后来，真是世事难料。

　　

　　“瞧瞧，你看啊”，男人胳膊肘捅了旁边少年一下，少年正端着酒，这下，酒洒出不少，少年蹙起眉，薄怒之下，将金壘掷在桌上。拗过头，怒气正冲，不经意间瞥见楼梯口的女子，愣了，痴了。

　　

　　“伊姑娘，你下来啦。”这一声大嗓门闹的大堂都静了，闻人也抬起头，宾客也朝楼梯口看去。

　　

　　那是一位令人惊艳的女子，弱柳扶风般的身姿，一身艳红，万千青丝垂下，几绺赤练。细看时，靡颜腻理，却略带憔悴，一双瞳仁秋水，暗藏心事。尤是那眼角轻佻，说不尽的风情，谁人又知那道不尽的凄凄。眉心若无若有的花钿，淡如烟云，人却如华。她轻挑唇，道：“恩，下来了。”赤红的广袖薄纱随着下楼渐渐落到臂间，没有合好的齐领越来越开，微挂于香肩，那冰肌玉骨配上那下楼之千娇百媚，夹带了风尘女子特有的冶艳又袭着一丝天外飞仙的冷淡，矛盾又和谐，如诗如画。

　　

　　小二急忙奔去搀扶，只听得她如泠泠清泉的声音拂过：“饿了，闻公子只送了酒，却不送饭，莫不成这般小气。”大堂的人都静了，如此，这般小小的声亦清晰无比，不少人都为这女子惊艳，倒听见这话时，会心一笑，这言语里的调笑可是明明白白。

　　

　　闻人向身边的女子道了声失陪，一阵清风略过，已是立于女子身旁，“好好，我来请罪，请你去望月楼品那珍馐点心，如何？”他帮女子别起一缕秀发于耳后，附于她耳旁，声音中有引诱，面上含笑：“如何啊？伊陌。”

　　

　　伊陌，这个名字配的上这位女子，伊人陌路，绝世风华。

　　

　　“好啊。”伊陌微昂起头，道。这下，这眉心的花钿可算看清了，闻人的笑僵在了嘴角，他用手抚着伊陌的脸。“先下去吧，别担心我。”伊陌暗暗捏了捏闻人的手心。

　　

　　这年最后一场雪并没有驱散人们对新年的祈愿，御街的人流愈发拥挤，伊陌被闻人护在怀中，身上披着闻人的鹤氅，青丝上偶时飘落几片雪花。当是时，大堂待闻人前脚刚踏过门槛，后脚迈时，已是人声如沸。

　　

　　“这般美丽的人，怎么从未听说？”

　　

　　“怕是不会武功吧，刚才那姿态。”

　　

　　“怕是风尘女子吧！”

　　

　　“不会，不会，看流云剑那态度。”

　　

　　“唉唉，这比武林第一美人美多啦。”

　　

　　“我要是能和她春风”男子的话没说完，旁边一人便抢说“我要是能压这娘们，这辈子都值了”

　　

　　…………

　　

　　“唉唉，齐小姐，你可别冲动”，说这话的人眉清目秀，像是苦读秀才，谁能猜到他便是那冷面郎中江余松。坐他对面的人，清秀中略带英气，此时已是手握宝剑欲出鞘，定是气到极点了“这些，这些杂碎，怎可这样臆想她！”“放松，放松，没办法，她太美艳了。”江余松摇了摇头。

　　

　　“小老头我刚才叫你看的不错吧，臭小子。”那狂妄的粗犷声音正是之前那位，这老人，双髯皆白，发竟是短发，狂放不羁，身份定是不一般。他身旁的少年，痴痴望着那赤红的背影，“伊姐姐。”

　　

　　“这孩子”老人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解下腰旁的酒壶，昂首一口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