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车子迅速地起步，沿着下滑的山坡公路离开，与它到来时那如迟暮老人一般的疑迟姿态相反，更似一个矫健的男子，敏捷却略带仓惶。她站在下车的地方，一席淡绿的长旗袍，裹着素净的披肩，半挽着发髻，只是微微侧着头，看着弯曲盘旋的山路上飞离的车子，直至它被隐秘在了丛山浓墨之间。她依旧望着，似乎极力想要满山青翠中察觉出那一点不一样的颜色，好一会，才缓缓地将目光收回，面无异色。 山里飘着绵软的细雨，好似针尖簌地落下，打在身上，却如丝线，将人细细缠绕，包裹成蛹。下车这一会的站立，披肩上已经被织出成片的润渍。她似乎是才想起自己手上还带了把小伞，却又似乎不是，只是动作轻缓，面色平静地撑开它，掌着，抬起头，透过伞沿的蕾丝边的镂空，看了看被浓雾遮蔽了的山顶。 不再停顿，开始上山。山脚的树木并不太浓密，交曳的枝干之间，依旧可以看清楚稀薄灰暗的天空。或许是时辰太早，山间的鸟儿都还在熟睡着，整座山，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能偶尔听到，在叶子上汇聚成的雨珠跌落在落叶上碎裂的声响，掩盖了自己的脚步声。 莲笙，你知道吗？那原本，也是我的名字 山很高，她走了许久，似乎都还依旧停留在山脚下。天慢慢被贴上了奶白色，手法拙劣，厚薄不一。山中的寒雾悄无声息地侵占着她的身体，渐渐，她的皮肤不再丰润盈白，而是透明着，展现那之下纠缠密布的紫黑色纹路。空气中多了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雨渐渐大了，她想，她得休息一下。 右上方不远处有一座小亭子。她走了过去。亭子里很干净，石桌椅古朴而洁净，桌椅表面圆润细腻，那是时间一点一点雕琢的痕迹，磨平了人工的棱角。她没有直接坐下去休息，而是用手，轻抚着石桌，用手指从桌沿划过，度到桌面，慢慢将手掌贴了上去。手心传来光滑微凉的触感，沿着手臂，进到了心里。 莲笙，你说人的心要有多少度，才可以抵抗那些浸透躯体的寒意？ 她站了好一会，看着桌面，略微出神。雨势总是不见稍歇，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来，像是脱了力一般跌坐在了石椅上，又像是要摆脱什么，用力将头扭向了另一边，看着亭外。 天色开始透亮，山间的一切不再模糊，显现出它的本色。雨水洗净山间高耸的树木，可以清晰地看出树干深浅交织的痕迹，杂乱无章，细察，却不由有一股奇迹般的张力直击心间，厚重，磅礴，坚韧。 莲笙，那一瞬间，我想起了你，如同这树一般 亭外，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渐弱。她站了起来，伸手抚了下裙摆，踏出了小亭，继续往山上走。身上紫黑的纹路渐渐变了色，最后鲜红地蹦跳着，急速地在透明的薄盖下穿梭。像是苗族旧寨里绘制的图腾，张开强大而隐秘的气息，笼罩着她。隔绝了春雨，徒留山色。 突然一声清脆欢快的鸟叫响彻山林，一会儿，山西边也有了。似乎，山间的鸟儿们也都被这明亮而不刺眼的初日所唤醒，接二连三地用自己灵脆的歌喉迎接那一簇一簇穿透山林的辉光。她停了下来，张开双臂，微微仰着头，让一束暖阳轻吻她的脸。那一抹光中，她闭着眼，微微弯着唇角，温暖而又美好。 莲笙，你知道吗？置身于其中的我，像是，到了天堂 热闹的山开始迎接这在它未醒时刻贸然闯入的女子。她突然开始蹦跳，一身素雅旗袍的装扮似乎是不该这样的，但却奇异的，没有违和感，甚于，旗袍女子就该如此。这一段路似乎特别短，只是一会，她就到了山顶，她原先的目的地。 寺庙并不太大，僧人们似乎也是刚刚做好早课，院内有人走动的声音，一位小师傅刚刚把大门打开。他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顿了一下，便带上了和煦的微笑，不同于来来往往路上的人们，他的微笑如同他所信奉的佛祖一般，带着无限的包容，让人似乎可以看到救与赎。 她对着小师傅，双手合十，回了一个灿烂放肆的笑，就准备迈进门。伸出去的那只脚没有踏下去，悬空在门槛上，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有好一会，嗖地一下收了回来。她退了一步，侧过身，对着小师傅双手合十鞠了个躬，便回身下山了。 小师傅站在门口，看着这穿着旗袍的蹦跳女子奔跑着下山，山间传来她放肆的大笑。却并未对这不入门的女子感到奇怪，了然地摇了摇头，便入了寺继续他的修行。 莲笙，生命是既有的，被刻划着，可是，那生存着搏动着的不是生命，而是生灵 天已经大亮，走出山林的女子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她回头又望了望山顶，然后笑容明艳地扭回头，理了理身上因奔跑而凌乱的衣裙和头发，离开了丛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