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晚上很安静,没有几个客人。几支昏黄的烛火,飘若游丝的一只什么曲子,营造出宁静而又忧郁的气氛。
茵茵就坐在我对面,早已泪眼婆娑,她接了我递过去的纸巾,展演一笑,说“对不起”。
我们各自轻轻搅动面前的杯子,咖啡的芳香开始缭绕,银色的匙子碰着青瓷的杯子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知道,她要理一理,该怎么和我说。
茵茵已稍见老相,来时虽然画过淡妆,但一个四十还不到的女人,眼角已有了淡淡的鱼尾纹,脖子上的皮肉似乎也有些松弛了,烛光下,显得有点疲惫。但她依然很美,像我们读大学时一样,高雅、动人。
“他走了”。茵茵说,“他真的走了!”
我看到又有泪光在她眼角闪烁。
“你上次不是说他已放弃了吗”?
“没有!”茵茵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怎么会舍得那个女人,他怎么舍得他梦寐以求的美利坚!”
茵茵的丈夫,现在应当叫“前夫”吧,是个身高一米八以上,帅气得逼人的年轻人。他原在一家国企搞营销。那家企业的CEO是个女人,在当地很有些知名度,不知凭什么本事,企业一改制,变成了她的私产,今天新加坡,明天迪拜,茵茵的丈夫也被这女老板带在身边飞来飞去。为此,茵茵和他闹过,可她丈夫只要伸手把她往怀里一揽,茵茵浑身就酥软了,满心都是甜蜜了。
可这回,他再也没有把她揽进怀里。茵茵说,他已经和他的女老板移民了。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在上飞机前给了我一个微信,假惺惺的祝我幸福。”
看着她双肩微颤的样子,我心很疼。我想起我们大学时光那段甜蜜的岁月。我很想走过去,把这个小可怜搂进怀里,为她拭去泪花,告诉她,不要紧,有我呢。
我感到自己腿动了一下,但终于失去了勇气。茵茵的举动已引起了邻座客人的注意,服务小姐也在偷偷向我们这边打量。更要命的是,我又能为她干些什么呢?况且,我总感到背后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那是妻子的,笑中带着嘲讽。
此刻,我又想,假如,她的前夫当时并没有出现在我与茵茵之间,我和她今天又会怎样呢?
那个男人,曾经那么爱她!
那时,在熟人圈子里,她们就是神仙眷侣,携手而出,相拥而入。刚结婚时,他们还没有经济基础,住在五楼,没有电梯,他上楼背着她,下楼驮着她,像在呵护一个孩子。这时,他的背上总会漾起银铃般的笑声,刺激得左邻右舍都骂她们“骚情”、“两个贱货!”
不久,他们有了钱,他就把她打扮的像个公主似的,他们成了这个城市消费最贵的“皇家花园”的常客,每晚陶醉在美妙的华尔兹舞曲里,她曼妙的舞姿不知道倾倒了多少人。
她也如他爱她一样痴爱着对方,以至于婚后一年多的时候与我断了联系,那时我满心苦涩,我是她的初恋呀,她怎么能这样!
但,即便如此,那时我也不得不承认,肯定要比和我在一起要幸福得多。我给不了她那么大的房子,那么豪华的车子,甚至也给不了她华尔兹。一个教书匠,除了满身扑打不净的粉笔灰,我还能给她什么?她长得那么美、那么娇小、那么善良,又那么喜欢小布尔齐亚的生活情调,而这一切,是那个帅哥才可以给她的呀。
咖啡屋的客人先后离开,更加微弱的烛光下只剩了我俩。
茵茵的情绪已经平复,她再次笑起来,“嫂子呢?你和嫂子还好吧?”
我说,嫂子还是那样,上班下班,接孩子,送孩子,就是辛苦点。
“你能体贴她就好,嫂子是个好人”。
“是的”,我说。
“我听阿娟说,嫂子生你们家麟儿的时候,你一两个月都没让嫂子碰过凉水,我听了很高兴。”
“是的”,我说“你嫂子太辛苦了,我们这个家就靠她撑着,我打心里感谢她”。
“你对嫂子这么好”,茵茵的声音里有了异样,“可是他从前也是把我捧在手心里呀!”已经平复了情绪的茵茵再次激动了起来,又是泪光莹莹了。
两只红烛已快燃尽,底座上都堆满了厚厚的烛泪。蓦然间,我想到了在网上看到了不知道谁说的一句话:“我把你捧在手里,你是一只杯子,我放手,你就是一地玻璃渣子。”想着这句话,看着眼前人,只有暗自唏嘘。
可是,世上男女,这样的故事有多少?还有比这样的故事还俗的故事吗?即使你想讲出来,也不会有人愿意听的,因为我们都是俗人。可是,哪儿有高雅的故事呢?
我把她送出门,到她的车前。下台阶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我一下拉住她的手。小手冰凉,还有些微微颤抖。她让我拉了一会,慢慢的,也是坚决的从我的手心中抽出了她的手,“谢谢你,陪了我这么长一个晚上。”
小车无声的滑过大道,转瞬便消失在闪闪烁烁光怪陆离的车流中。
保重啊,茵茵!我在心里说。
有点小风,有几丝冷雨贴到脸上,夜已很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