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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上海的路途中等待火车的间隙，和返回苏州的夜车里，写下这篇文章，把昨夜混乱的思绪打理一下。 再一次踏上这座城市森林的路途，没有呼吸的楼，切断眺望远方的视线。即便经过二十年，我仍然不能消弭对于陌生城市的恐惧。生命常有缺失感，因大多数生命以追寻为目的。你打了一个比方，困意像是间歇性的疾病，总是需要按时服下“睡眠”这味药。许多问题常常只有一味药，真正对症，且能根治。要弥补这种与生俱来的缺失感，并不能一味索要，像生锈的铁，不停地索取水分，又在愈来愈多的水分中毁灭了自己。 “你是什么时候体会到这种缺失感的？”你问。 “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能回答。这种感觉跟着我太久，比影子亲切明晰，总是在身子的一侧发光，另一侧投下暗暗的影。 “你一开始并不觉得缺失。”你说，你望向水蜜色的天空。 是的，我一开始并不。我总觉得人和物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人不是因为失去具体的物件或是某个人而憾恨，而是那种已经建立的联系无法再寻觅带来的不甘。或许，生命的意义，不是为了追寻未得到的，而是追寻失去的。 一个站在琥珀缺口边缘的人，能看到被封缄的沙漠胡杨吗？那里有迷路的歌者，干涸的歌词，被压扁并继续炎热的夕阳，交叉错折并随时消失的脚印，以及无数张望天空的眼神。你是南极海中走错路的沙，灰蓝色的寒冷中依旧有着赤黄色的炽热浮梦。我常常看到你失落的眼神，你骗不了我的。我们说起雨天的街道，若是变成路上的一粒砂石，确乎可以以最卑微的姿态看高贵的雨水怎样粉身碎骨地拥抱大地。我曾想，每一个生命都是生在雨中的泥泞，以卑微为底色，用高贵喂养，最终成为一个不可化解的矛盾。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奇怪的人，毁矛弃盾，想把难解的题直接破坏，不去理会。然而最后，失去的矛终究会来伤害自己，失去的盾也在呜咽而无法保护自己。 我终于觉得像是脱离了雨水丰沛的季节，河流日渐干涸而不愿正视自己裸露且丑陋的河床。我曾经与你说过所有与河流有关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饱含南方的潮湿气息。然而这最后一个炙烈干渴的故事，我只当一个浑浊无望且冰冷干枯的眼神，目送你失望离去的背影。你先我几天返家。你的座位上，一切依旧按序陈列，并未有任何人走茶凉的迹象。你总是容易伪装自己的存在，却已经逃离了我想逃离的地方。我看了看门上的黄色门牌，忽然想起《烟波蓝》里的那句话，“废了的，又何止一块门牌。”浮烟的夏日夜晚，你总像一个奇怪的魔术师，让人觉得还未某个凝固的时刻，你尚未远离。 若是你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原谅我恐怖的念头。“宇宙之外”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在“宇宙”被定义的时候，就把一切包含进去了，它是一切。然而我想，我们见不到的，再也见不到的，一定就在宇宙之外，即便身处同一个世界，却被定义划得界限分明，比盘古神的天地更加清晰。 在这座钢筋森林的城市中来回穿梭，我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我更想做一个旁观者，充满肉食的世界，你怎样以温柔化解。回来的路一波三折，苏州的雨下到上海。现在，苏州只有满天的闪电。 还会下雨的，你是天空驰啸的云朵，隐匿的名字背后抖落白亮的雷光，我在流动的车中看得分明。你一定会比我更勇敢，我也会比我自己更勇敢。这是，这个世界教给我的道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