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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告白与告别

时间:2015-08-23 09:28来源:原创 作者:村上拓哉阅读: 加载中..

告白与告别


  我所记述的不是一个年代,虽说它看上去挺像一个年代。

  

  那一年是个冬天,史无前例的寒冷。我的身上紧紧包裹了两件外套,结果在二手摩托一如既往穿梭在凛冽的风中时,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我一年要和小A见四次面,每一次都在不同的季节,正好涵盖了一年四季。小A打趣说,他真不希望见到我,因为每一次我的到来,都让他感叹自己又老了四分之一。

  

  这一次,恰逢他的新店开张。说说我和小A,我们是从小混在一块的发小。一说到这,我就联想起我们的中学时代,那时候的我们真是疯狂。

  

  如果青春有颜色的话,那么小A在我的眼里是这样的,放荡不羁的长发,东缝西补的无袖牛仔,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条喇叭裤,和那双醒目的回力平板。

  

  那是在“拳皇97”这款街机游戏盛行的时候,那时候的AMei又出了新专辑,那时候的我们一直被称为文艺青年,我和小A并不是十足的好学生,但却有着天生的文艺范,再加上两人凑在一块时不时会扯两句AMei的《听海》,在旁人看来也就挺像那么一回事。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和小A贿赂过班里的学习委员,一起逃学到就近的街机厅玩那款游戏。我记得当时我选的是草薙京,小A是八神庵,结果每一局都败下阵来,而每一局的败阵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开始我都是被他的连招压迫得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没有出大招的机会,最后都理所当然地被他的大招所击杀。小A扯着笑脸说,你的草薙京真不禁打,那可是主角啊。我甚至怀疑那是主角设置错误,因为游戏里的草薙京并没有像漫画中画的那么强大。在表示不服之后,他和我彼此对换角色又对阵了三局,结果以我的三连败收场。在游戏的最后,小A偷偷告诉我说他已经破解了这款游戏的秘密,可以根据按键ABCD的不同组合激发出主角的最强连招,他说自己已经知晓了最强连招的按键组合,也就是说他的连招是毫无破绽的。每个人在胜利的时候都会宣扬一些口号,当时的我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他在胜利之后的妄言。

  

  为了验证我的判断,那段时期我们几乎没有正经地在学校待过,令人没想到的是在我还没得出结论的时候,就已经东窗事发,学习委员被记大过,我和小A双双被退学。在退学之后,我和小A失去了联系,只是听说他是学技术去了,至于具体干什么去了,一点都不知晓,终于在前年打探到他的消息,原来那一年他是去蓝翔学习电脑维修去了。

  

  在我风尘仆仆地跨下摩托车后,迎面而来的是在风中伫立着二八姿势的小A,齐整的发型,一丝不苟的穿着,而在倒头见到他脚底的黑皮鞋之后,我倒呵了一口凉气,那双鞋擦拭得油光滑亮,就像是冬日里最尖锐的冰凌狠狠刺激着我的神经,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我们早过了做梦的年纪。

  

  小A的新店并不豪华,店内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不见,早早就没了开张时的气氛。在寒暄一阵,坐过半天,小A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开骂那位看地理的风水先生,小A说那位风水先生曾说过这里四门大开,主招财,结果一开张就生意惨淡。他骂完之后,灵机一动说,不对,四门大开,只有一门招财,一门进,三门出,应该是主破财,妈的,这死骗子居然唬弄我。我说,这才刚刚开张,一切还说不准,说不定他说的招财是在后头。

  

  结果,在我第二次来的时候,小A的生意并没有像季节更替那样日益回暖,反倒越来越差,他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一言不发地仰倒在沙发上。过了大半个上午,依然不见人来,他一脸黯淡地拉下卷闸门,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来一局吧。然后,动作娴熟地跨上我的二手摩托车后座。

  

  二手摩托默默地承载着我们的重量,在斑驳的水泥地上逆风狂驰,我突然有想扯两句AMei《听海》的冲动,结果被这三月里稀罕的大风扫尽了兴头。小A的兴头更甚,未被大风消灭,借着风势扯了两嗓子,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结果他声音的前半段被风东拉西扯得不知去向,远远的只听得见后半段惨淡的回音。

  

  摩托车左突右冲的在新近装修的店铺排成的街道上改变着方向,用小A的话说,即使这条路化成灰烬他都认得。

  

  一脚急刹,车子惯性地在泥土路上划过一条绵长的弧线,我说,这车不好使。小A镇定自若地跨下车,结果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惊愕得连我都不认得。理想中的街机室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正在装修的大型游戏厅,一楼是网吧,二楼应该是台球室,三楼还断尾,未能分辨得清。

  

  小A说,这是哪?

  

  我说,不知道,我问问。

  

  我看见前面有个施工的大叔。在得知我们的来意后,大叔操一副浓重的家乡口音说,咋还玩那玩意呢,早过时了,现在都流行上网,跳disco。然后一手衬着腰,甩了两甩,算是跳disco。小A被这两甩熏得作呕,说,都是你们这些人,喜新厌旧。我忙劝他说,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旧事物必会老去消亡,这是万物的规律,也是社会的发展进步。小A不听,跨上摩托车,差点把持不住,把车轮摩擦地面甩出几何学标志性的弧度,索性最后直线行驶回复平稳,我怅然若失,小A满脸沮丧。

  

  最后一次见小A是在冬季,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天气恶寒,初秋过得好比初冬,如果不是因为小A的提醒,我都差点遗忘了这个季节。

  

  所以在出发前,我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风是挡住了,寒却御不了,冷气还是能趁机寻缝肆虐你的全身。

  

  在我的印象中,小A的店正好夹在中间,邻近两间,前面是服装店,后面是便利店,对面只有单独一家海鲜馆,有点三足鼎立的意思。

  

  结果,在我冒着冷气前来时,三足也只剩下一足。海鲜馆歇业,便利店也贴了转让的条子,服装店尚未倒闭,但也响起了清仓减价的大喇叭,或许这喇叭是长期工作的,因为此地的务工人员较多,总有人会当新的听。

  

  唯独剩下小A一间店铺,孤立无援,不免气氛冷清廖落。唇亡齿寒,小A说他打算将店铺改成街机厅,我突然间想说小A这样做简直是在拔牙。

  

  小A拍了拍机器上的尘土,说,我打算将这儿改成街机厅。

  

  我说,你疯了,这东西早过时了,没人会玩过时的东西。

  

  小A气场坚定地说,东西会过时,青春不会,青春是值得追忆的,这大街上总少不了像我们俩那样想找那款游戏玩的人。

  

  我说,可我们不是一家街机厅都没找着?我想这附近估计找不到第二家,如果真像你说的话,商家有利可图,哪里会这么快绝了种?那些人,他们没那么笨。

  

  小A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来一局吧,新机器,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我也正想见识一下他的连招,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三局下来竟以小A的三连败收场。

  

  我说,你的最强连招呢?

  

  小A苦笑说,我现在早已经不是最强的了,我再强也打不赢现实,现在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入不敷出,连房租都怕付不起。事物是特定的,每个人都有他的局限性。

  

  我疑惑不解,小A解释说,就比如,八神庵再怎么厉害,也当不了主角,青春是追忆不回来的。

  

  小A说开街机厅是他的一时兴起,没想到这兴头那么快就熄灭了,这令他挺失望。

  

  气氛越发沉闷,小A一脸颓丧地吐出一口烟卷,故作轻松地说,你见过苏小沫吗?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的这句话,直接将我带到远比这里更加恶寒严酷的天气中。我是见过苏小沫的,她正是当时我们班上的学习委员。

  

  大概也是像这么个冬季,那是在年底返乡的时候,街道两旁早早张灯结彩,洋溢着过年的气氛,我正要越过人行道,迎面驶来一辆白色轿车,BMW硕大的标志和强烈的灯光分外刺眼,我努力地侧过头回避,一个陌生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我喊,Longtimenosee,mydear!声音娇怯得宛如阳春三月初发的蓓蕾。我努力细看,才看清一张熟识的脸隔着妆容向我招呼,试探性地说,苏小沫?女人点点头。

  

  妩媚的眼,细腻的唇,傲娇的身姿,苏小沫邀我上车。车上泛滥着尼龙香水的气味,也许是这女人的体香,我不敢仔细分辨。

  

  苏小沫借着后视镜打量我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说,还是老样子。此后无话,行程一路平坦,我的心情跌宕起伏,夜色里,苏小沫的笑容屡屡侵袭,尼龙香水弥漫得我昏昏欲醉,我按捺不住地退下车窗,努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保持清醒。

  

  终于,好不容易到达理想中的酒店,我如蒙大赦。酒店上了数道菜和葡萄酒,苏小沫一脸矫情地对着我,她的手指甲个个狭长且鲜艳欲滴,彷佛吸足了血,要往外渗透,她一手斜向外捺,一手娇柔地用指甲尖触碰酒瓶叮咚作响,表示无可奈何。

  

  我顺手接过酒瓶,旋出木塞,苏小沫借势握住我的手,见我局促不安地缩回去,满目笑意地在我的也在自己的酒杯湛上三分之一杯葡萄酒,说,来,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干一杯。

  

  我举起酒杯作个分量极轻的碰撞,酒过三巡,说了不少客套话,没一句有意义。苏小沫的脸给红酒熏陶得愈发娇艳妩媚,我兴致全无,便想借故离开。她似乎洞穿了我的所想,隔着电话说要我别急,她见个人就回去。

  

  电话这头,她声音甜得掉渣地喊着Mr.Right,我纳闷,低声说,对先生?右先生?心想百家姓并无此姓。

  

  苏小沫说,是Mr.Ruan,阮先生。

  

  结果,在分针走过半圈,阮先生应邀而来,那是辆闪烁着PORSCHE标志的黑色系跑车,结果车内人是个中年肥硕男子,与车子的酷炫外形完全不搭边。

  

  那人刚探出头来,苏小沫警示性地站立,两腿合拢得分不开缝隙,踮起高跟,蹶起臀部,挥舞双臂,用愈发黏蜜的声音朝着光头喊,Mr.Ruan。

  

  阮先生,果然是人如其名,就像衣服在水里软磨硬泡久了发软,每走一步都软绵绵的,拖泥带水。苏小沫分别介绍我们彼此,我的握手扑了个空,阮先生伸出肥厚的一团肉垫触碰了一下我的手算是握手,还未等我握住,就及时抽了回去。

  

  彼此问过好,两人又在角落里用家乡话叽里咕噜半天,然后苏小沫送我回去。

  

  一路上,我只觉得空气被苏小沫的尼龙香水搅和得发酸发臭,反复地上下开窗呼吸新鲜空气,就差窒息。苏小沫说,不舒服吗?

  

  我说,没事,就是有点晕车。

  

  苏小沫又露出了招牌的媚笑说,我帮你揉揉。

  

  我说,不必劳烦,已经到了。然后下车,带上车门,仓皇逃离。走了两步,才发觉她的车子迟迟未发动,自己该告个别的。在我回转身准备告别之际,她像记起了什么,探出车头,冲我莞尔一笑说,我漂亮吗?这声音缺了几分娇媚,多了几分真切,与她浑然不搭,就像是穿梭时空由千里之外传来的。

  

  我诧异自己竟看到了亡死人未被扯断的头发。那是多年以前,我们还在学校热恋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是这样的,干瘪的脸,齐整的刘海,通透的眼睛,简洁大方的笑容,任凭风扯乱头发,刘海遮住了眼睛,声音柔弱地借着风力问我,我漂亮吗?

  

  告白也是告别,我隔着空气对这声千里之外的问候招呼说,你真漂亮。然后看着她满意地别过头,消失在车潮里。

  

  时间是最残忍,也是最无情的,它会一下子将我们甩出很远,让我们不知身在何处。

  

  我回过神,眼里注视着小A还未来得及燃烧殆尽的烟卷。心中突然间有了答案,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1997,也许它早就揉碎在我们每个人逝去的年华里,变得七零八落。我们只能从生活的零星片段和只言片语中感知到它曾经的存在,只可惜青春是追忆不回来的,成长是一个残酷的过程,而记忆一旦从体内剥离,就注定其已不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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