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黄昏的阳台上看见对面小区那个一脸安详坐在夕阳里发呆的老人,然后想起了我的老祖。
在我出生的时候,老祖就已经很老了,不过身子骨还算硬朗。爷爷奶奶忙地里农活的时候,老祖就负责照看我跟弟弟。年幼的孩子总是活泼好动。无论是天上云朵变幻,地上野花刹那开放,还是枝头鸟儿噗嗤一声飞走了,白鹤猛地扎进稻田里叼走了一条鱼。我与弟弟都对这新鲜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我们像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在院子里田埂上跑着闹着。老祖担心我们出意外,总是煮着拐杖一步一步紧紧跟着我们。用苍老的生意喊道:“孩子啊,慢点!别磕着碰着小手小脚了。”
老祖年轻时是七村八社远近有名的竹匠。爷爷说爸爸叔叔我弟弟小时候用过的背篼摇篮都是出自老祖之手。据说那时候很多人宁愿多走几里山路,也要来买老祖编的背篓、竹席、簸箕等竹制品。年老了,虽然不卖竹制品了,但人们仍然相信老祖精湛的手艺。谁家诞生了小宝贝,那家人就会上门来请求老祖编娃娃背篓,老祖从来不推迟。那些青绿的竹枝在老祖手中轻快地旋转着。休憩的时候,老祖折一小段竹枝很快就编好两只栩栩如生的小鸟,一按小鸟的尾部小鸟就会向前跳,我跟弟弟就用两只小鸟在地坝里赛跑。
在我单薄的记忆里,几乎每个背篓的最后一笔都在黄昏里完成。老祖摸摸这里看看那里,用手挤压看结不结实。然互满足的坐在椅子上,看夕阳一点一点落下。爷爷泡了茶,让我端给老祖,老祖用苍老的手摸摸我的头,我仿佛闻到了来自竹林深处的气息。
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去幼儿园,奶奶把我送去,等奶奶走了之后,我又偷偷地跑回来。奶奶做势要打我,我往老祖身后躲。老祖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他的房间,然后打开柜子拿糖果给我吃。他一句一句的给我说:“孩子啊,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才会有出息,才可以去大城市里。那里有很高很高的房子,还有很多很多会跑的车子。”我不知道城市是什么东西,但很高的房子、会跑的车子一定很好玩。于是我就任他牵着我的手朝幼儿园走去。他把我送到路口,然后摸索着从长衫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打开层层叠叠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或是两毛钱给我,对于那时我来说。这钱代表的是小卖店里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夏天里一只西瓜味的冰糕,我就一路的欢喜的去幼儿园。
老祖越来越老了,先是生病,后来卧床不起。他每天都要喝中药,家里总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奶奶每次都让我给老祖端药,老祖的房间里没有窗子,只有屋顶上装了亮瓦,所以阳光就一书一束的打进了屋里。我每次走进老祖的房间,就看见那些阳光在房间里跳跃,有时甚至顽皮的爬上老祖的床。我总是惊奇的说:“老祖,你看,阳光跑到你身上来了,我来把它们抓走吧。”我一伸手,阳光就在我手上,等我摊开手掌时,阳光又跑回去了。我又去抓,还是抓不起来,老祖笑着摸我的头。
在我六岁那年的夏天,收获玉米的时节。夜晚,我跟奶奶在屋里脱玉米粒,隔壁房间的老祖开始跟奶奶说话。我听到他说:“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我死以后,不用请人看风水,把我葬在老伴旁边;也不要让在外面打工的孩子们回来,车费贵;更不要大办丧事。”奶奶柔声安慰着老祖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早晨我刚醒来,就听到满屋子的哭声、说话声。奶奶抱着我说:“孩子,老祖去世了。”我偷着进了屋子,老祖已经换上了寿衣,躺在竹席了,跟睡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去拉他的手,没有任何温度。我仿佛意识到老祖永远的离开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祖的坟在家后面的坡地上,日子长了,坟上长满了青草。春天的时候,坟上盛开着颜色艳丽的小花朵。每逢过年过节,爷爷总带我们去拜坟,爷爷总是在坟前念叨:“保佑一家人无病无灾,平平安安,保佑孩子们,工作顺利;保佑读书的孩子金榜题名。”
后来慢慢长大了,先是离开村庄,再是离开家乡,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每逢过年回家,爷爷仍然按照惯例带着我们去给老祖拜坟,坟上的草长得更旺盛了,爷爷念叨的还是那些老话。我在纸钱烧着的火苗中,仿佛又看见老祖慈爱的脸 . |